钟声

■ 谭登坤

钟声穿越时光,在每一个早晨响起,在每一个孩子的心头响起。小学校的钟声被早晨的露水洗过,被枣树林和满野的麦苗滤过,变得清澈、幽远。钟声悠扬,送走一茬又一茬庄稼,又迎来一拨又一拨新苗,回响在小小村庄的上空,跟炊烟一起缠绕着,跟朝霞一起飞扬着。钟声跟应声而来的孩子们携手,去寻访满野的露珠,去编织一年又一年的好梦。

小学校孤零零地坐落于村外。这里的学校遵循着古老的法则。上学的孩子,跟一早下地的男人一样,顶着晨星出门。村子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晨起而作。小学校的钟声,倒像是整个村子的某种号令,人们踩着钟声出门。等到艳阳高挂,树梢儿和房顶都在阳光里明亮起来,小学校的钟声又响了。大人孩子,在拉长的树影和人影里,红彤彤地回家。女主人早已喂饱了鸡鸭,做好了早饭,在灶台上摆好了碗筷。也会有那么一两家,房顶上还缭绕着炊烟。

幽微晨光里,一地的露水,顶在路边的草叶子上、麦叶子上,挂在头顶的枣叶子上。这些露珠营造了一个烂漫世界,在孩子们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布下满满诱惑。大人们见怪不怪,孩子们却日日惊讶。孩子们知道,这些闪烁幽微光芒的宝贝都是假的,但是他们依然感到惊讶、欣喜。他们有时候会静静地蹲下来,凝视着这些露珠儿。他们幻想着这些透明的珠子可以一串一串地撸下来,可以装满书包和背筐,可以收藏和贮存。有一根小小手指,小心地去抚摸它。这颗露珠儿,一下子被戳破,小小手指被露珠儿咬住,冰凉,小孩子凉得甩动手指。在朝霞里,露珠变幻莫测。孩子们激动地发现,在露珠儿里,有一张稚嫩的,夸张变形的脸。他们惊得大呼小叫。这些露珠儿,也常常会惹得孩子们野性大发。他们会故意地踢一脚,会从野地里拔下一棵青麻,用细长的麻杆子野蛮地扫来扫去。野草野花上,禾苗上,被青麻杆儿扫到的地方,露珠儿哗然坠落,碎了一地,惹来一场肆虐的欢笑。青麻杆儿扫过麦苗儿,原本被露珠儿压弯的麦叶儿,跃然翘起,晃动着,绽放出逼人的新碧。穿行枣树林的时候,他们张开嘴巴,从一枝低矮的枣枝上,接住一颗摇摇欲坠的硕大的露珠,冰凉的露珠儿会让他们发出一声惊叫。这些着魔的孩子,在雨露丰沛的清晨,尽情释放着他们的激情和才华。他们会制造出很多口诀,会在幻想中发下许多誓愿。有一种传言是这样的——谁从枣叶子上吸吮的露珠儿最多,谁的嗓音就最嘹亮。有一段时间,他们迷恋于这种游戏,以致于弄湿了头发和红彤彤的脸,也弄湿了裤脚和鞋子;露珠儿有时候会溅进他们的眼睛里,让他们流出晶亮的眼泪。他们日日上演玩露珠的游戏,因此耽搁了学业,忘记了吃饭,被大人们责骂,被老师罚站,他们却依然日日不辍,偷偷坚持。在整个春天里,孩子们被这些天上地下的露珠儿引逗着,笑闹着,滋润着,也成长着。

钟声响了。这些餐风饮露的孩子跑进教室。他们坐在泥坯垒成的课桌前,敞开喉咙,声音在原野上飘荡。早饭之前的学堂里,他们只做一件事——朗读。这场早读,像一场特有的仪式,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一大群孩子,他们的嗓音高高低低,又浑然一体,构成一曲大合唱。说是合唱,一点儿也不假。这些孩子读起书来,完全像唱一首歌。是因为露水的缘故吗?孩子们的嗓音清澈得很,圆润得很。有的读着读着,突然发一声尖锐的高音,在原野上颤抖着,传出很远。他们又集体发出统一的音调,抑扬顿挫。听着这些稚嫩却激越的读书声,在田野里劳作的人,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他们抡动锄头的手臂会更加有力,他们不停地挥动着锄头,不自觉地应和着孩子们读书的节拍。满野的禾苗,满耳的书声,让早晨的阳光也像一曲嘹亮又动听的歌曲,满地满坡,到处泛滥。

直到钟声再次响起。直到余音袅袅的钟声越过校园,穿过枣行,在碧绿的田野上飘荡。锄禾的人扛起了锄头,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收起了书包,直到这时,他们才感觉到,肚子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鸣叫。他们跟随被露水打湿了裤脚的大人们一起回家。孩子们知道,母亲正在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锅台上,一碗滚烫的玉米面儿地瓜粥,一盘子盐淹白萝卜条,早已等着他们了。

2025-09-17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76251.html 1 钟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