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芝麻会“开门”
■ 徐龙宽
我家有七亩田,收完小麦后,父亲盘算着再种些什么作物。玉米、大豆是少不了的,谷子、地瓜也需要种。父亲拿根草棍在地上画,这块田里种芝麻,那块田里种棉花。这些都是关乎我家衣食住行的作物,忽略了哪个,这一年就打点不开。
芝麻是用来榨香油的,还可以炒熟,用擀面杖碾碎,加上精盐,就成了香气扑鼻、美味绝伦的芝麻盐。洒在面条上,就是芝麻面,洒在馒头上,更是能让人多吃半个。母亲的手艺更巧,用芝麻做油炸麻叶,脆得咬起来“咯吱”响;做炸麻团,咬开外皮就是满溢的芝麻甜馅;在故乡,就连集市上的烧饼,也是谁家芝麻撒得多,谁家的摊子前的队就排得长。
在故乡的所有作物里,我总觉得芝麻长得最“急”,也最有灵性。刚出苗时,它弱不禁风,茎秆细得像透明的丝线,叶片嫩黄得像缺了营养的孩童,让人忍不住想护着。几场大雨、一阵高温后,芝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向上蹿。有时候一夜过后就是另外一番景象。我曾经仔细观察过,从它破土出苗到长到一米多高,竟只用了二十几天。“芝麻开花节节高”,这话一点不假。开了花的芝麻,亭亭玉立地站在田里,不蔓不枝,细碎的白花缀在茎秆上,风一吹,香气能飘出老远。此时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父亲会匍匐着钻进芝麻田,把芝麻花以下的叶子全劈下来,背回家喂牛。去掉叶子的芝麻地,忽然就换了模样,蓝的天、绿的叶、白的花、褐的土,像一幅精心晕染的画,精致得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生长在乡下,我知道不少关于芝麻的事,可“芝麻开门”这句话,却总让我琢磨不透。也让我看待芝麻时萌生出一些神秘的色彩,觉得这绿色如塔一样的果实里面一定藏有魔力,能帮人实现某种愿望。中考时,为了让自己考出个好成绩,我偷偷从芝麻秆上找了一大堆炸开的芝麻果壳,装进瓶子里,放在书桌上,每次背诵必念念有词,希望能借助芝麻的魔力,顺利考上高中。果不其然,中考成绩下来,我的成绩名列前茅。
深秋,芝麻叶子黄了,凉风吹来,扑簌簌跌落满地金黄。父亲便将芝麻连根拔起,拉到场院里,每三捆相互依靠,形成一个芝麻堆。凉风一吹,芝麻果很快由绿色变成褐色。母亲便在下面铺上块大大的床单,小心翼翼地将芝麻捆放在上面。毒辣辣的太阳一晒,芝麻果的口猛地张开,就见一个个芝麻在艳阳下,“啪啪啪”地炸开,一粒粒精致的芝麻粒弹射出来。场院里,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战斗,无数个芝麻果把门打开,像子弹一样漫天飞舞。一个时辰过后,床单上留下厚厚一层芝麻粒。原来“芝麻开门”的结果是一种魔幻的收获,一种充满着渴望与激情,无需亲自动手就可实现的收获。
母亲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既像看客,又像在欣赏一场属于芝麻的大戏。在她眼里,这就是魔法吧——是芝麻自己打开了“门”,让希望在阳光下无边无际地蔓延。芝麻晒干后,榨成香油,做成芝麻盐,做成无数种美食,让日子里满是芝麻的香。
古人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种芝麻何尝不是如此?从田埂上的一颗种子,到场院里“啪啪”炸开的果实,再到餐桌上的种种美味。芝麻只要肯“开门”,就会演一场大戏,一场藏在乡土里、浸着香气,又满是魔幻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