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麦子喊声“娘”
■ 张新文
小满节气一过,故乡人的脸上,就像开满了桃花,灿烂着,见面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可以吃上新麦啦”!一种欣喜溢于言表。
在农村,家里的口粮,如果以一年的时间画一个圆的话,收割麦子这个节点,既是起点也是终点。那时,这个看似简单的圆,却很难画圆,残缺的部分是饥饿和泪水。时下年轻人可能对“青黄不接”这个成语不是太熟悉,即便熟悉也不一定有切身的感受。可对于我们这代经历过饥饿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小满一过,麦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在五月风的抚慰下,开始一天天地走向金黄,挤挤挨挨的麦子,掀起了金色的麦浪……
这就意味着饿着的肚皮,开始有了饭吃。因为娘负责着一家温饱,娘在,我们就不会饿着,所以,年少时看到田野里成熟的麦子,就像看到娘在端着一笼蒸熟的大白馒头,即便烈日炎炎,我依然会冲着麦子喊声:娘——
声音在热浪里传得很远,那些挥着镰刀忙着收割麦子的叔叔大爷们,听到我的喊声,会直起腰来,用肩头的湿毛巾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冲我开心地笑着。
读小学时,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干得最多的是割麦子。我们干得是如此起劲,即便手磨出了水泡,咬咬牙,就挺了过来。为了解渴,队长从村里挑来了井拔凉水,如果离家太远,就在大沟边临时掏个井,用麦管轻轻地吸,一股清流入喉,是那么甘甜,怎一个“爽”字了得。
宋代罗大经在《山静日长》里说:“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米饭,吃过的人多,至于麦饭,除了古代人吃过,恐怕现代很少有人吃过,反正,我没吃过。饭菜滋味长,用麦子做成米饭的样子,恐怕难有长长的滋味。罗大经虽然欣然一饱,那可是有山里的野味笋蕨做为佐食的。赵冬梅在《人间烟火》一书说,“麦饭”是直接用麦粒或者麦渣煮的饭。又言麦饭是穷人的食物,不好吃。
虽然“麦饭”没吃过,“麦仁”我是吃过的。同样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娘跑了多少家,也借不到可吃粮食。望着自留地里灌满浆即将成熟的麦子,娘的泪水簌簌落下,“孩子他爸,割了吧……”爸爸的手,一次次地抚摸着麦穗,就像摸着自己孩子的头发,是那么不舍、那么无奈……那一刻,我知道麦子就是亲人,就是爹和娘啊!割回家的麦穗,娘用手一个麦穗一个麦穗地揉搓,把麦粒放在粗瓷大黑碗里,此时的麦粒鼓胀着,豆青色,指甲按下去,有的还有着白色的浆儿流出来,像乳,也像泪……
麦粒有了,娘又把麦粒儿放到锅里炒熟,冷凉后在石磨上磨,磨出来是丝丝缕缕的青丝,带着股股清香味。
我们把磨过的麦仁用小勺子舀到碗里,用开水冲,筷子搅拌一下即可。那顿饭我吃得很香,在记忆的深处香着。所以,至今看到麦子,那种清香就会在口腔里氤氲和蔓延开来。
每到麦收时节,娘总要用新麦蒸一笼发面馒头给我们吃,父亲拿出酒,还要敬给土地一杯。娘说,这是感恩天地,没有风调雨顺,没有脚下的一方热土,我们哪有这份口福啊!
“咕……咕……”窗外传来咕咕鸟的叫声,咕咕鸟一叫,麦子就要黄了,我的心里便有了莫名的兴奋,站在田埂上,对着麦子,我依然喊出了“娘——”
泪,怎么比喊声还早一步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