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 王保国

风里的麦香气越来越浓烈,恰似刚打开的陈酒散发着诱人的期待。太阳开始变得咄咄逼人,每一寸阳光都散发着奔涌的热情。田野由碧绿逐渐染成浅黄,最后变成金黄时,节气的指针指向了芒种。

人们开始变得兴奋而躁动。地排车重新加固,镰刀、扬锨、排杈、扫帚、麦腰子等过麦用的家什儿,该修补的修补,该买的买。小毛驴和老黄牛早加了好几天的料,已经开始上膘了。热辣辣的阳光透过破草帽的缝隙照射在老农布满皱纹的脸上,他把手里的麦穗使劲搓了搓,轻轻一吹,便将麦粒放到嘴里咀嚼起来。当乳白的麦浆香溢满口的时候,他拍拍手,高声喊:熟啦!开镰!

启明星在东方的鱼肚白下渐渐隐去,破晓的雄鸡第一遍啼鸣还在回荡,人们已经带着弯月般的镰刀出现在田间地头。向手心里吐口唾沫,弯腰俯身,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右手伸出镰刀将麦棵钩过来,左手顺势揽麦入怀,再用镰刀贴着地皮将麦子“唰啦”一声割下,然后向前挪一小步,再钩麦,揽麦,割麦。这种单调而又有韵律的节奏伴随着风吹麦浪的声音、镰打麦棵的声音和人们的喘息声,不断重复着,重复着。男人镰刀飞舞,刀到麦倒,身体一起一伏,割得飞快,一会儿就割到前头;女人慢是慢了些,但割得仔细,放得整齐。

随着太阳升高,毒辣辣的阳光照在麦田里,眼睛只能眯起一条缝。人们在被阳光照得发白的麦浪中仿佛变成了弄潮儿,时隐时现。空气中的热浪令人窒息。脚下的土地蒸腾着暑气,飞扬着灰尘。衣服湿透又干,干了又湿。麦芒在阳光的鼓舞下也变得坚强起来,根根散发着银光。小甲虫们不满人们的打扰,纷纷飞起,有的落在人脸上脖颈上,有的顺着裤腿袖口钻爬进来,在人们干得正起劲儿的时候狠狠咬一口。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条青蛇飞快地逃出麦地,在女人和小孩的惊叫声中消失在杂草丛中,给沉闷单调的气氛来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人们就这样一步一挪向前推进,不时直起酸疼的腰身,双手叉腰向前方看看,再用毛巾擦一把汗,弯下腰继续向前。这个季节,在田间地头骑自行车卖雪糕的人最受欢迎,一元钱五块。人们躲到树荫下吃着雪糕,难得直直腰喘口气儿。吃完便一头再扎进火热的太阳地里继续割。直到日落西山,暮霭四合的时候,人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还不忘给家里的牲口割一捆草,给鸡鸭鹅薅几把菜。

把麦子割完了就要敛麦铺子,捆麦个子,往场里拉运打晒。乡间的土路两旁大都种着杨树,路面坑坑洼洼,要是刚下过雨就更加泥泞不堪,晴天时又尘土飞扬。三轮车上高高的像小山一般的麦个子,在沉重的马达声中颤颤巍巍,晃晃悠悠,有时又随着路面的起伏猛地左一摆右一晃的,让后面的人看得心都揪揪着;大黑骡子就是性急,恨不得想和三轮车比一比,主人岔开双脚站在车辕上背靠在麦个子上挥舞着鞭,口中不断“驾驾”吆喝着,骡子便随着鞭子的光影猛地昂一下头昂一下头地使劲向前;“老牛拉破车”好像是被人嘲笑的对象,可是老农却知道其中的好处,那就是一个字,稳!干活就要稳稳当当才行,整天毛毛愣愣怎么能干好庄稼活。

老农和老牛不紧不慢配合默契。当前面的三轮车停在路边整理被树枝挂落下来的麦个子时,老农牵着老牛拉着小车悠然而过。小毛驴儿别看个头小,上来驴脾气时的那股犟劲儿谁也拦不住。庄稼汉心疼小毛驴儿,上沿或者路泥泞的时候,都要拴根绳子帮着拽,一路与驴同行。没有牲口的人家只能靠人来拉,男人驾辕,拴根绳子,套在肩上,女人在前面拉。每一步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滴汗水。遇到上沿或泥泞的水洼时要加力向前冲一下,把头低下去,把腰弯成一张弓,肩上的绳子深深地勒进肉中,在三轮车、骡马车扬起的灰尘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自己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每一根血管都在偾张,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

场院早用石磙轧得又平又硬实,麦个子堆得山一般高。小孩子们放麦假了,在场院里奔跑撒欢儿。石磙下的麦秸被压扁,在耀眼的阳光下变得雪白,就像一盘巨大的月亮一样铺在地上。戴着草帽的老农一手牵着绳子一手扬着鞭子站在月亮的中央,两头老牛拉着沉重的石磙绕着老农在月亮里一圈一圈地行走。石磙碾轧麦秸时发出的吱呀声恰如江南平静小湖中船娘摇橹的那欸乃之声。如今每到皓月当空,仰头看到月亮上斑驳暗影的时候,总是想象那是祖父辈们在扬鞭赶场。

过麦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扬场了。扬场需要借助风力。有经验的老把式无论风大风小,只要有风就能把场扬出艺术来。扬场者头戴草帽,松形鹤姿。看准风头,将手中的木锨轻轻一抖,麦粒和麦糠便在风中分开,轻者随风而去为麦糠,重者下落而为麦粒。风急扬得低而猛,风轻则扬得高而远。一时间雪花飘飘,金雨潇潇。一个人扬场还要一个人落场,落场者往往是妇女,手中拿着大扫帚站在麦堆中间把落下来的麦余子扫将出去。男人不停地扬,女人不停地扫。一个站如松,一个背如弓;一个眼望上苍,一个俯首大地。当眼前的金色“鲫鱼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丰满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心里充满了希望。

2022-06-16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13635.html 1 麦子熟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