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麦草香
■ 王占民
久居城市中,早已远离了泥土的芳香,也闻不到每年割麦时整个空气中弥漫着的麦草的香味儿了。这种香味在脑海里久久地盘桓,以至于偶尔遇到路边绿化带割草时都要多待一会儿,闻一闻那种“假麦子”的味道。
这感觉就像每次闻到鞭炮的火药味,跟闻到“年下”味儿一样。
回忆总是美好的。很小的时候,每当割麦的时候我都会被大人连拖带拽地弄到麦田或者麦场里,不会割麦子的时候,就让拾麦穗,再稍微大一点儿还可以捆“麦个子”。
收麦其实不叫收麦,而叫抢麦,跟老天爷抢。
熬过了春天的干旱,终于来到了夏天的雨季,老天爷还不得下个畅快淋漓,这个时间段正好跟麦收重合。如果你抢得不及时,老天爷就会用一场大雨给“收”回去。不是暴风就是雷雨,最坑人的是冰雹,麦子被砸成一层饼瘫软在土地上,半年的辛苦也就颗粒无收了……
所以,这几天凡是能走得动的,不管老人还是小孩儿,都会或自愿或被动地走向田间地头,开始一场麦子保卫战,以确保每一粒粮食都能收到粮仓。老人自愿去是因为经历过挨饿的苦,他们敬重粮食就像敬重神灵一样虔诚;小孩儿被动是因为他们的美梦还没睡醒,地里的太阳太晒让他们想逃离劳动。
我就是那个被迫到地里劳动的小孩儿。早晨的太阳虽然才刚刚出来,地里就像是下了火,晒得人无处可逃,但大人们却非常高兴。因为艳阳天不但预示着无雨,火辣辣的阳光还可以催化麦穗的成熟,割下的麦子在麦场里晾晒时也能使麦皮更快地黢裂,更利于麦粒与麦皮的分离。
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像一条小虫子在慢慢地蠕动,奇痒难忍又不能拿手去擦,手心里因为割麦的原因已经成了黑色。有些讲究的人会带一条毛巾,胡乱地擦一把脸,一晌不到的时间,那毛巾也就成了黑色。
沉甸甸的麦穗微微低着头,随着风左摇右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它们相邻站了一个春天,又站了一初夏,从初春时的返青到现在的硕果累累,如今就要分离了还是有点儿依依不舍。
拔一根麦穗用手一搓就是满手泛着绿莹莹又有点黄澄澄光芒的麦粒,饱满而骄傲,皮肤有着吹弹可破的鲜嫩,又有内容充实的坚挺。这是来年一年的口粮,是手里的白面馒头、碗里的筋道面条。
麦场上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麦子收到麦场里其实才算收了一半,还要抓紧打下来运到家里的房顶上晒干装入粮仓里才算是完结。
轧场的时候,要将割下的麦子挑开摊到麦场上,狠狠地晒上一个上午,然后再用拖拉机拖着石磙一圈圈像驴拉磨似地跑,拖拉机欢快得像一只撒了欢的小狗在追着自己的尾巴咬,石磙则被甩来甩去与麦子进行最亲密的接触。在一次又一次碾轧的过程中,亿万颗麦粒脱离了它们的母体,静静地躺在麦秸下面,自此泾渭分明,天各一方。
用排杈挑开上面的麦秸,一层金黄的麦粒整齐地铺在麦场上,盖着一床由麦糠组成的薄绒被,安静地躺在麦场上等待着收、装。它们被堆成一个小小的山丘,静等一阵风来,在被木锨扬起时做最后的分离,近处是饱满的麦粒,后面渐行渐远的则是由厚慢慢变薄的像彗星一样拖着长长尾巴的麦糠,麦糠是喂大牲口最好的食物,麦秸则用来生火做饭,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废料。
麦场上,小孩子最喜欢干的活就是踩麦垛,大人们从一个方向将麦秸挑上来,小孩子则负责将之摊匀,同时还一边挑一边踩,将之踩实,这样可以防止今后下大雨的时候麦秸垛被淋透。淋透的麦秸垛如果发了霉,烧火时就不好用了。
麦秸垛越积越高。小孩子跑着跑着仿佛可以摸到天空一样,天空中的云朵随手可以摘下,柔风就在耳边吹拂。他们用力地奔跑,仿佛这样做可以跑到天上云层的上面,仿佛这样跑可以跑到好慢好慢的未来。
现在的孩子早就没有这般乐趣,他们甚至连春天的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他们甚至不知道白面是来自麦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他们的使命更艰巨,他们的未来更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