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秀芹

我出生于山东淄川。过去的人讲究礼道，虽然物资匮乏，家家都不富裕，但过年却喜欢来往，亲戚之间，互相串门拜年，总要过了正月十五才能走完。所以，正月十五之前，每天家里都需留人，不能都出去走亲戚。没有电话的年代，让铁将军把门，万一家里来亲戚了，大过年的让人家吃闭门羹着实不礼貌。

正月十六这天，走亲访友结束后，母亲便开始盘点余礼，其实余礼少得可怜，不过是最后一位亲戚带来的礼品。

算起来，一进一出，我们家还搭进去不少东西，也就是说，这本“年礼”的账，我家年年都亏空。别的人家正月十五走完亲戚，到了正月十六这天，家里剩下的礼品，便可以让小孩子吃了，但我们家的孩子却没这个待遇。

母亲的“年礼”账上，每一家的年礼往来“流水”都要弄得明明白白。比如这家亲戚家送我家的年礼，有几包点心、几个苹果、几个罐头，点心价格档次、苹果个头大小、罐头瓶子的高矮胖瘦等等，母亲都做到心中有数，然后估算出，我们和这家亲戚的年礼来往中，谁家的年礼更贵重，然后把这个差额算出来。

对于那些年礼不如我家贵重的，母亲便忽略；对于那些年礼比我家贵重的，母亲则给人家补齐。说是补齐，其实每次都多放一点，打发我们姊妹假装有事路过亲戚家，将礼品丢下，说一句：“年礼剩了不少，我们吃不了，俺娘怕东西坏了，让我们顺路给送点过来。”

亲戚们自然不要，言语上拒收，有时也提起礼品象征性往外推，但也仅仅是一种礼貌的行为艺术，大可不必当真，迈开腿转身走就是啦，对方肯定不会再和你拉扯，让你拿回去的。

母亲的账越算越亏，我和大姐年年都嘀咕母亲的这种做法。礼尚往来，礼品上绝对的平衡不太可能，有人赚我们的便宜，我们也可以赚别人点便宜。再说我家也不是故意赚亲戚便宜，因为我们先去看望的亲戚，亲戚提礼再来我家，有些亲戚懂礼数，便会在礼品上多放点儿，高于我家礼品的价值，这也是正常不过的现象。但母亲非要在这件事上较真儿，她说她不愿赚别人便宜，特别是钱财上的便宜，心里欠着人家，总感觉不踏实。

记得那年我刚生了大儿子，婆家的一位堂姐过年来我家，给了我儿子五元钱的压岁钱。我犯了难，堂姐家三个儿子，我每人给五元钱，得赔十元。想来想去，我决定给她家孩子每人两元钱压岁钱，这样堂姐还赚我一元钱呢。

母亲知道后，告诉我，人情不要这样去算，她家三个孩子，家庭经济条件也比我家差，她拿五元钱比我拿十元钱还重，她有这份心意我们就该感激。母亲让我给堂姐家的儿子每人五元钱，将来这些孩子长大了，肯定记得舅妈的好。

母亲的话果然没错，后来我家盖房子，堂姐家的三个儿子来帮了半月的忙。堂姐大儿子的拖拉机直接停在我家门口，需要运东西，喊他一声，他开着拖拉机便走。

母亲没读过书，却在亲戚中威信很高，谁家婆媳不和或兄弟发生矛盾，都喜欢找母亲调解。用现在的话说，母亲属于情商高的人。不赚别人便宜，让别人欠着自己一点儿，这就是母亲为人处世的高情商法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