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恋那碗鲫鱼冻
■ 百夫长
《晋书·张翰传》载:“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张翰(字季鹰,今江苏苏州人,西晋文学家)因祸乱方兴,以思念故乡的莼菜羮和鲈鱼脍为由,辞官归乡。我的老家在湖南澧县。近年来,随着年岁渐长,身处异乡的我时常会像张翰一样起“莼鲈之思”。与之不同的是,我最为想念的,乃是故乡那碗晶莹鲜美的鲫鱼冻。
深冬时节,家中餐桌上只剩萝卜白菜。为了改善伙食,父亲会顶着朔风冷雨,隔三差五去村东小河捕鱼。白天,父亲要忙农活,直到黄昏时分,才有空背着渔网出门,天黑一阵后方才归家。父亲归来时,我和母亲早已等候多时。我急切地接过鱼篓。鱼篓里鱼虾鳅鳝活蹦乱跳,惹得祖母的狸花猫上蹿下跳。父亲全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母亲心疼不已,赶紧捅旺炉火,递上棉衣,再泡上一杯热茶。
之后,母亲方才开始收拾鱼。稍大点的鱼虾,母亲用菜油煎至金黄,又或煮一锅鲜美的鱼羹,做成一顿丰盛的晚餐。小一点的鱼虾,清理干净后,要么晒干保存起来,农忙时充当父亲的下酒菜;要么和榨辣椒一起熬煮,又多了一道下饭的榨辣椒糊小鱼。对于个头较大的鲫鱼,母亲至为喜欢,将其煮汤后放至第二天,待其变成鲫鱼冻,观之晶莹剔透,食之清冽爽口,不啻人间美味。
孩提时,最喜欢吃母亲做的鲫鱼冻。那鱼肉,像秋天的甘蔗一样甘甜;那鱼冻,又像夏天的冰棒一样清凉。每次有鲫鱼冻可食,我都欢喜异常,一个人可以吃掉半碗。鲫鱼刺多,见我狼吞虎咽,母亲总嘱我小心。有一次,到底太过心急,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母亲喂我喝了半碗醋后,才得以取出。此后,再吃鲫鱼冻时,我便愈加小心,但对鲫鱼冻的喜爱,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到县城上高中后,每个月底我会回家取下个月的生活费,顺便带一点吃食。母亲知我喜好,如果是冬天,会让父亲去河里捕鱼,煮一锅鲫鱼汤为我补充营养,并备好两瓶鲫鱼冻,让我带回学校食用。升入高三,因学业繁重,经常不能按时回家,父母亲便会常来学校看我,为我送来换洗衣服、新鲜水果和几瓶好菜。
那是个下雪天,我没有带棉鞋到学校,只好穿着黄胶鞋挨冻。下午五点多钟,父亲冒着风雪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给我送来一双棉鞋和两瓶鲫鱼冻。把菜交给我时,父亲说:“这是你妈中午刚做的鲫鱼汤,天气太冷,都成鱼冻了。”接过还带有父亲体温的鲫鱼冻,我的眼睛开始发涩,心里有一种情绪在慢慢升腾。那天傍晚,室外北风怒号,雪越下越大,穿着暖和的棉鞋,吃着美味的鲫鱼冻,想着风雪中艰难前行的父亲,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了我刻苦攻读和奋发向上的动力。
大学毕业后,我入伍到了南方,平素再难吃到鲫鱼冻。后来,也曾叫妻从市场购回新鲜鲫鱼,依法生煎熬煮后置于冰箱急冻,入口却再无儿时的味道。
如今,虽然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每每回想起家乡美食,最恋的依然是那碗鲫鱼冻,那里面居住着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深藏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缕缕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