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饺子和黑饺子
■ 青岛 周衍会
小时候,除了大年夜,一年到头很少吃饺子。但在我们兄妹过生日时,母亲总会想方设法包一顿饺子。饺子分白的和黑的两种,黑饺子是用掺了地瓜面的面粉包的,又粗又涩。
有一年冬天,我因患肺炎住了半个月的院。出院没几天,就到了我的生日,母亲早就说好,这天要包饺子吃。谁知母亲却病倒了,发着高烧,父亲找来赤脚医生打了一针,才好了些。到了傍晚,母亲还是坚持下了炕,和面,拌馅儿,开始包饺子。馅儿是白菜、猪肉的,母亲倒了不少花生油,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香气。母亲这次包的白面饺子明显要多,但我们都知道,每次吃饺子,母亲在捞的时候,她那碗里黑的多白的很少,而给父亲和我们兄妹的则相反。尤其是我,既是病号,又过生日,肯定白的会更多。
那天我躺在炕上,看着母亲拖着病体忙着包饺子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天黑了,趁母亲烧火的空当,我悄悄将妹妹和弟弟叫了过来,仨人嘀咕了大半天,最后达成了一致:这次无论如何,要让母亲多吃几个白面饺子。
终于,饺子下锅了,灶房里热气腾腾。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炕上,在我的要求下,父亲点上一根蜡烛,屋里亮堂堂的。弟弟和妹妹伸长脖子,说笑着,等着开饭。不一会儿,随着一团涌进来的热气,母亲端上了饺子,每人面前放了一碗,香气四溢。最后,当母亲端着一碟蒜泥上炕时,我们已拿起了筷子,只等着父亲说声“吃吧”,就可大快朵颐了。这时,一向机灵的妹妹突然说:“妈,我听人说过生日时,都要许个心愿,然后吹蜡烛,这样可以长命百岁。我们今天也让哥哥许个愿,吹蜡烛吧!”
“好啊!”母亲听妹妹这么一说,眉毛一扬,眼里闪着光,说,“我们就这么办,吹蜡烛,吃饺子,祝你哥的身体永远棒棒的。”母亲一向有些迷信,尤其在孩子有点儿小病小灾时,她的心更是虔诚。
弟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母亲这么一说,立马喊道:“哥,快点许愿吧,我都饿坏了。”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许了一个愿后,“噗”地一声吹了蜡烛,屋内立刻暗了下来。这时,我伸出手,摸到了母亲的碗,迅速换到了我的面前,然后大声说:“好了,我们吃吧。”在弟弟的欢呼声中,父亲擦燃火柴,点上蜡烛,一家人开始吃饺子。
吃完后,母亲又给每人舀了一碗饺子汤,味道也很鲜美。记忆中,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饺子,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很多年后的一天,母亲过生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母亲包的牛肉馅饺子。当饺子端上桌时,我愣住了,每个碗中居然还有几个黑面饺子。母亲说:“这是纯地瓜面的,听说保健,城里人都爱吃呢,你们尝尝。”
看着这黑白混杂的饺子,我突然想起当年吹蜡烛吃饺子的往事,就当作笑话说了出来。弟弟却说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而母亲却看着我们,说:“是有这事,我记得清楚着呢,你还偷偷将你的那碗饺子换给了我。不过……”母亲慈祥地看了我一眼,又说,“肯定是你出的主意吧?又是许愿,又吹蜡烛的。那天,你在换我的碗时,我就听到了,你刚一放下,我又给换了回去。别忘了,当年我能在黑影里纳鞋底,我的耳朵可好使了……”母亲得意地笑了。
我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眼角湿润了。我低下头,大口大口吃着黑面饺子,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心里酸酸的,暖暖的……